2008年8月30日 星期六

专访《炎黄春秋》副社长、大饥荒研究者杨继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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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专访《炎黄春秋》副社长、大饥荒研究者杨继绳

柴子文

一九五八至一九六二年期间,中国饿死三千六百万人的秘密仍不广为人知。更触目惊心
的是大饥荒并非只是自然灾害,而是专制系统下的人祸。还原这段历史的真相不是为了
唤起仇恨,而是反思制度改革。

  一国两制的好处之一,是中国大陆禁止出版的书,也可以在香港面世,并且「出口
转内销」,通过「自由行」被大陆读者购买、阅读。杨继绳八十万字的新书《墓碑----
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》,二零零八年五月辗转得以在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。
大饥荒事关人命,题材敏感,至今相关档案仍被列为控制级;即使在大学校园内,学者
也不能自由研究,媒体和公众更是鲜知真相。

  从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二年期间,中国饿死三千六百万人。在饥馑严重的河南省信
阳、通渭、凤阳、亳州等地,多数家庭都有人饿死,有的家庭全部死绝,有的村庄甚至
空无一人,有记录的人吃人事件达上千起。应了毛泽东在五八年六月《送瘟神》里的诗
句:「千村薜荔人遗矢,万户萧疏鬼唱歌」。以研究饥荒而著称、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
阿玛蒂亚·森将其称为「世界史上有记录的饥馑中最大的一次」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
、为什么会发生、后来情况又如何?到今天,五十年过去了,仍然被封锁在历史和政治
的抽屉里,无人知晓,也无人对此负责。

  做了一辈子记者,已从新华社退休的杨继绳发现,历史其实比新闻更扑朔迷离、更
震撼人心。为了写作这本书,他穷数年之功,跑遍了当年受灾的十几个省份,访问了上
百位当事人,查阅了无数第一手的档案与记录。为了做到客观而专业,他跟权威的气象
专家、人口专家、病变专家反复查证数据和论据。因此该书甫一出版,即被认为是迄今
内容最详尽、最深入、最全面的大饥荒研究专著。

  杨继绳认为,中华民族历来是一个很有历史感的民族,现在我们却不能正视包括大
饥荒在内的很多历史;但一叶障目,一个不能面对历史的民族,是没有未来的。这本书
题材沉重,他自己预期不会有他的前一本书《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》(内容涉及对
赵子龙的访谈)那么畅销,但会让他面对着更大的政治压力与风险。但是追寻真相的使
命、反省历史的责任,让他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,为父辈和那个时代立起一座文字的、
也是更永久的墓碑。亚洲周刊专访了杨继绳,以下是访谈摘要:

  你是如何逐渐知道大饥荒真相的?又是什么促使你要把它写出来?

  我父亲是大饥荒时饿死的,但当时认为那只是个别现象。当时的人们认为我们这些
青年很单纯。是的,我们「单」、「纯」,因为脑子里只有舆论机器所灌输的信仰、思
想,此外,再没有别的东西。文革中湖北省长张体学说「湖北省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
三十万人」,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,发生在我家庭的悲剧不是个别现象。直到一九八
三年,统计局在公布一九八二年人口普查数据的同时,公布了一九五三年和一九**年
两次人口普查数据。当时公布的数字中,一九六零年人口总数比一九五九年减少一千万


  一旦知道自己过去长期受到骗,就产生出一种摆脱蒙骗的强大力量。而且人类历史
上这么大的一个事件,却没有记载没有研究,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。必须写出来,我亲
身经历了这个事件,有一种责任感,如果我不写,后面的人写更困难。

  事实上,不论左派、右派,明白的人都支持我把真相公之于众。我最终把它写出来
,并不是为了唤起仇恨,而是希望今后不再出现这样的悲剧。大饥荒始终是巨大的历史
包袱,迟早要卸载的,应该趁早,趁政权相对稳定的时候卸。

  对于大饥荒的原因,中国官方一直的解释是三年自然灾害,以及当年苏联逼债。现
在,你的调查研究是否可以给出一个公论?

  其实已经有公论了,只是官方不承认。中国疆域辽阔,地形复杂,天灾年年有,那
三年是正常年景。饥荒也不能归罪于苏联撕毁合同和逼债。一九五九年六月,苏联单方
面撕毁了关于国防新技术的协议,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样品和生产原子弹的技术数据
。此时,中国的大饥荒已经出现了半年有余。中国提前还债,并不是苏联逼债,而是毛
泽东为了「争一口气」主动提出的。而从一九六零年到一九六二年,偿还外债总额为十
九点七三亿元,仅相当于同期国防费的百分之十一点九六。而此期间,中国对「兄弟党
」的援助的钱远远大于还债的数。在一九五八年以后的几年,全国各地大兴土木,为中
央领导人建「行宫」。

 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当河南信阳一百多万人死于饥饿时,河南省至少有二十五亿
斤粮食库存,而临近的湖北省,至少有十三亿斤粮食库存。如果开仓放粮,仅动用这两
个省的库存,根本不会饿死人。即使在信阳,在大量饿死人的时候,当地的粮库里就存
有粮食。信阳的饥民看着粮库里的粮食,坐在粮库旁边喊:「共产党,毛主席,救救我
们!」有人就饿死在粮库旁边。国家千方百计的增加粮食库存,准备用于何处?为什么
见死不救?真是令人不解。

  可以说,大饥荒,就是毛泽东和他缔造那一套专政制度造成的,是人祸。

  情况这么惨烈,大饥荒为什么没有引起社会动乱?

  大饥荒年代出现过暴乱,但都是小规模的。部分地区出现过哄抢粮食。刑事案件增
加,犯罪者都是因为饥饿。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动乱是因为中共对社会控制极其严密。还
因为前几年的肃反、反右,不仅消灭了反对者,也使更多的人恐惧,不敢反抗。没有结
社自由,一旦出现政治组织,很快就被扑灭。无组织的群众难以对付有组织的政府和军
队。相反,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共产党控制的组织之中,他的一切言行都受到集体控制。


  很多残酷事实在我眼前发生。万尚君,是比我高一届的同学,因称赞铁托(前南斯
拉夫领导)一篇批评「社会主义阵营」的长篇讲话,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。他考初中时
是全县第一名,我是继他之后的第一名,所以我们很熟悉。他学习成绩优异,读书多而
勤于思考,仅十七岁因独立思考就失去了前程。一九五九年春天,有人在*菮猁犒j板上
发现了「打倒毛」三个粉笔字,惊恐万状,急忙报告学校领导,学校急忙报告公安局,
公安局很快侦破,原来是一位比我高一班的同学写的,他因饥饿而不满,借此发泄。我
亲眼看到他带上手铐被投进了大狱。

  不停顿的革命大批判、耳闻目睹的严酷惩罚,使人们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。这种恐
惧化解在神经和血液中,成为每个人的生存本能。人们像避开炽热火焰一样而避开政治
危险。

  在书中,你对大饥荒背后的制度层面有许多的反思,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?

  导致大饥荒最直接原因就是「三面红旗」(总路线、大跃进,人民公社),背后的
深层制度原因之一则是政治制度,为什么错误政策持续几年?为什么庐山会议错误转向
?为什么大量农民饿死,却有粮食大量出口?为什么很多饥民饿死在粮库旁边?这些都
是决策错误。专制制度最容易出现决策错误,又最难以纠正。因此,中国需要逐步走向
宪政民主制度。

  另外一条教训很重要,要给人民自由选择的权利,不管是在经济层面、生活层面,
还是思想、信仰层面。如果把信仰变成了全民信奉的集体信仰,并且用政权强制所有的
人、动用全国资源实践这个集体信仰,必定会带来巨大的灾难。

  今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,你觉得在这个时代,可以从大饥荒的历史中汲取什么教
训?

  经过三十年的经济体制改革,极权制度比过去松动了许多,百姓们能够在市场上求
生存、求发展,中国社会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。但是,由于政治体制依旧,支付改革成
本最多的阶层享受改革成果最少,成为弱势群体;支付改革本少的阶层享受成果最多,
成为强势群体、既得利益群体。市场经济的唯利是图和威权政治的权力不受监督,二者
的弊端结合在一起,不断制造出社会不公正,加剧层群众的不满。在新世纪的中国,我
相信,无论是当权者还是普通百姓,从心底里都知道威权制度已经走到了尽头。问题在
于,在制度变更的过程中,怎样减小社会震荡,以及怎样防止社会动荡造成的破坏。

 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,政治制度的转变不能过于激进,不能过于急切。近百年来,中
国人吃激进的苦太多了,教训十分深刻。而一旦激进的民主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者的过激
行动使软弱的政权失去控制社会的能力,专制者就会应运而生。因为专制是结束社会混
乱、建立新的秩序最有效的手段。那些不堪忍受无政府状态的老百姓,就像欢迎救世主
一样欢迎专制者。所以,反对专制制度过激、过急的那一群,可能恰恰是催生新的专制
制度的那一群。■自24期亚洲周刊

  杨继绳小档案

新华社高级记者,知名学者,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一九六六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大学。
在新华社任记者、编辑三十五年。现任《炎黄春秋》杂志社副社长、中华全国新闻工作
者协会第五届理事。出版书籍有《社会奥秘之门》、《邓小平时代》、《中国社会各阶
层分析》、《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》等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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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大跃进记忆

杨宽兴


   对于年长的乡亲们来说,在走马灯式的政治运动中,大跃进记忆可能是最难以忘怀的,这些祖祖辈辈在土地上耕作的山东沂蒙山区农民,终其一生的劳作,只求一 个温饱,但大跃进的愚昧和疯狂却使他们连自己的最低要求也难以满足,由于这个缘故,自孩提起,瓜棚豆架之下,便会常常听到他们对于可怕生活的回忆。但是, 由于年龄的差距,作为孩子的我,最多只能记得一些回忆的断片,对于五十年前家乡土地上发生了什么,其实是不甚了了的。时值大跃进五十周年,当我决定重温那 段历史的时候,我首先想到了那些依然健在的乡亲,父亲却自告奋勇:“我先给你讲一下。”在自家人面前,每一个从大跃进年代走过来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 望。

  1958年到来的时候,父亲16岁。大跃进运动是从1958年5月召开的中共八届二中全会开始的,但在父亲记忆中,与大跃进密切相关的饥饿却是从1958年春天开始的——1958年的大跃进还没有开始,父亲便与奶奶一起外出讨饭了。

   1953年的统购统销和1955年的高级农业合作社将越来越多的粮食从乡村抽走,加上1957年收成不好,春节刚过,父亲便开始体会到饥饿的滋味。于是 他上山掀蝎子卖钱,这是全家唯一的现金来源,卖掉蝎子后,父亲会带上村里发给的定量供应粮粮本,到乡政府所在地的粮所买些瓜干补贴家用,那个春季,父亲靠 掀蝎子赚到的钱,为家中增添了差不多一百斤瓜干的口粮,但供应粮定量是有限的,当无法买到更多的粮食时,奶奶只好领上父亲和姑姑到几十里外的村庄里讨饭, 在老人们的记忆中,除了日本人打进来的年月,很少会发生讨饭的事,乡下人讲究面子,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是不会出门讨饭的。讨饭是件丢脸的事,所以要走得尽 量离家远一点,不要被人认出来才行。于是,方圆几十里范围内的农民往往相互交叉进行着这种丢脸的生计方式。

  不过,大跃进运动的展开让 父亲感到很高兴,因为不用再外出讨饭了。政治动员之后村里迅速办起了公共食堂,然后就开始了共产主义生活。一开始,食堂遵循着按需要分配的原则,允许村民 敞开肚子随便吃,就连过路人饿了也可以随便走进路边的村庄里吃饱饭再走,这使父亲即使遭受后来的严重饥饿,仍有些怀念那短暂的共产主义社会。

   公共食堂办起来后就是大炼钢铁。炼钢炉并不是每村都有能力建起来的,年仅16岁的父亲和一些同村劳力被集中起来,步行到30里外的里庄去炼钢铁(据说里 庄出产矿石),住的是里庄农民的房子,吃的是里庄农民刚建起来的食堂。饭仍然是管饱的,于是,摆脱了饥饿威胁的父亲感到浑身是劲,下决心要为大跃进卖力。 可他们很快发现对于炼钢铁这件事根本找不到头绪,别的不说,通往铁炉的轨道车(俗称轱辘马)上面就没有提供。最后有人出了个主意,要父亲他们回到本村将自 家的木床一锯两半,连接起来作为轨道,再把原本放衣服的空箱子抬去,装上四个轮子,作为运送矿石的工具。炭火自然是炼不出矿石的,便四处寻找铁器来重新回 炉,很快,农民家里的铁锅、铁螯子便被一扫而空。

  石头和金属融炼为一块块铁疙瘩,显然不是合格产品。等了几天,上级来了指示,把铁疙 瘩送到八九十里外的垛庄去再加工,那里有一个“更高级”的炼钢炉。但这时候沿途各村的公共食堂已不再向过路人提供免费食物,父亲便担上三天的食物和一块块 生铁蛋子,朝垛庄进发了。磨洋工是共产主义的通病,往返垛庄一次要用至少三天时间,当他们终于到达垛庄,把生铁蛋子朝地上一丢,任务就算是完成了,鬼知道 垛庄的炼钢炉最终有没有炼出钢来。

  不管怎么说,共产主义是管饱的,16岁的父亲在共产主义的阳光雨露下屁颠屁颠地干得很高兴,而他的 共产主义觉悟也日复一日地在提高。就是这个时候,乡里办起了劳动大学,由于父亲属于当时的知识青年,便被抽调到乡里的劳动大学“就读”。所谓的劳动大学, 除了晚上被集中起来唱歌之外,什么都不需要学习,父亲每天的任务就是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,而且吃得很差,这让他感到很有些吃不消,好在没过多久又被抽调参 加了村里的青年突击营,到王家庄去伐树烧木炭,作为炼钢铁的燃料。王家庄是一个交通十分不便的山村,村子里长了上百年的大树很快成了大跃进的牺牲品,父亲 所在的青年突击营见大树就杀,一直杀到王家庄再无可杀之树,才转战到水泉峪村,使水泉峪的大树成了第二批牺牲品。家乡的山上原是茂密的树林,自1958年 的砍伐起,植被覆盖率连年下降,迄今再未恢复生机,自我记事起,山丘便是光秃秃一片。

  1958年就这样过去了,对父亲来说,1958年是繁忙的一年,但也是不再挨饿的一年,尽管到了1958年底村里的粮食越来越少,但青年突击队的伙食供应还是能够保障的,只是饭菜质量逐日下降罢了。

   1959年一开春便开始修水库,村里的青壮劳力被抽调到几十里外的黄土山,将土地上的营生丢给妇女和老年人。所有我曾问过的家乡老人都告诉我1959年 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(1959年和1960年也不存在什么自然灾害),但由于少了青壮年劳力的耕作,加上共产主义大锅饭的低效率,庄稼只能被马马虎虎地 种上。与父亲同住一村的母亲当时只有10岁,在她的记忆中,这一年总是吃不好,但饿肚子的时间还不是很多,因为越来越多的男人被抽调到外面修水库,村子里 吃饭的人少了。公共食堂依然在办,但已不再允许过路人打秋风。至于村民家中的存粮,早就被以“挖老鼠洞”为名的搜粮队搜走,没有被搜走的,也不敢拿出来 吃,由于担心受到批斗,即使在人快要饿死的时候,这些存在地下的粮食也只能继续埋在地下。

  雨季开始的时候,父亲从黄土山回到家中,由 于麦收刚刚过去,仍然没有遭遇严重的饥饿,但与在黄土山水库的生活待遇相比,伙食质量显然在下降。不过,一项更大的水库工程在雨季过后又开始了。这一次是 在家门口修水库,而且是当时的国家重点工程。自我记事起,这座如今被称为云蒙湖的岸堤水库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,夏季里,它是我童年生活的主要乐趣所在, 但也残忍地先后夺去了我家两条人命。1959年,为了修建这座水库,政府集中了方圆几个县大约7万人(号称10万人)拦河筑坝。由于是国家重点工程,在当 时全国已经普遍存在饥饿的情况下,被抽调到水库工地的劳力们仍然可以有一口饱饭吃。这再一次减少了当地农民遭受死亡威胁的风险,不过,庄稼活更没人做了 (一些妇女也被抽调到水库工地),到了秋季的收割季节,由于缺少劳力,有些生产队索性用牛拉犁的方式刨地瓜,而刚刚被刨出来的地瓜,则被就地掩埋地下,算 是被储存了,这导致当时作为主食的地瓜大量变质腐烂,当严重的饥饿来临时,村民挖出掩埋在地里的庄稼,却发现已基本上没法食用。

  修水 库的工作是艰苦的,作为农民他们不怕苦,但在冬季施工的时候,几乎每个劳力都有过下水工作的可怕记忆。父亲回忆说,天上漂着鹅毛大雪,人一跳进齐腰深的水 里,反而觉得很暖和,不想上来,挖完沙子后,一跃出水面,立时就会冻得骨头疼,赶紧钻进旁边的帆布棚,将光溜溜的身子扎进柴草里取暖——连把烘干身子的火 都没有。“受的那个罪啊,没法说。老人们说,修水库给国家做出的贡献,比当年支前还多。”由于总是下水工作,民工们身上的皮肤裂开了鱼鳞口,一到晚上睡 觉,就又疼又痒。

  不管怎么说,受苦受罪和死亡相比,总还是仁慈的。家乡的许多老人都曾对我说,也许正是因为修水库所受的这份哭,使村里终于没有发生饿死人的事情,为了保障重点工程的顺利进行,政府总要让这些壮劳力活下去的。

   但1959年底到1960年的可怕饥饿还是到来了。不参加修水库的老人和妇女从夏季就开始挖野菜、摘树叶,掺着粮食做饭,可是到了冬季,野菜和树叶都挖 不到了,人饿得头昏眼花。十几里外的刘官庄(巨山)一带不时传来饿死人的消息,父亲的姥姥就是刘官庄村的,姥姥来村里讨过饭,但尽量避免从女儿家中走过。 后来父亲了解到,刘官庄发生的饿死人现象主要是在老年中当中,为了孩子们能够活下去,老人先是吃树皮,后来就吃观音土,肚子涨得老大,却没任何营养,饿死 前连观音土都吃不上,抓起地上的黄土就吃,死的时候,手指仍然深深插在泥土中。

  因为即将成为库区,大规模的移民开 始了,这再次降低了饥饿给村民带来的死亡威胁。当时村里大约有500口人,按照上面的计划,要迁移到黑龙江省海伦县约200人,其他人搬到高处的山坡上居 住。山东人恋家,很少有人愿意离开故土,但上级已经制定了搬迁的标准,家中没有老人的家庭首先被编入迁移队伍。当时,我的老奶奶(父亲的奶奶)已超过70 岁,所以全家可以不必背井离乡。但母亲家中的老人身体还硬朗,却是要迁移的,于是母亲随家人去了东北。但不到一年,移民纷纷回返,母亲又随家人回到时代居 住的村庄。假如没有这种对故土的眷恋,我的父亲母亲将不会在多年后结为夫妻,也就不会有我的出生了。

  移民开始前村里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,有一户人家做了豆腐准备带在路上吃,把豆腐渣用来请客,一位前来道别的临村的亲戚好并不容易见到吃的,猛往肚子里塞豆腐渣,吃完后一喝水,豆腐渣便在胃里膨胀,结果刚出村口就涨破肚子而死。

   由于部分村民的离去,村里的粮食压力有所减小,但父亲仍然饿得要命,麦糠、野菜、树叶都已吃过,到了冬天,粮食越来越少,加上又有很多村民从黑龙江返 回,饥饿的威胁更加严重。食堂已经停止,村里每五天一次向村民发放粮食,当时父亲已担任村里的统计员和粮食发放员,经常饿得直吐酸水,有一次饿昏在村部, 但他告诉我,自始至终没有多拿过村里的一粒粮食。我对父亲的讲述表示怀疑,可他却说那么做并不奇怪,当时的政治宣传工作的威力,即使在饥饿面前,仍然是有 效的。

  到了1961年,移民黑龙江的村民已多数回返,粮食越来越不够吃,在那个漫长的饥饿时期,农民只好依靠他们特别能吃苦的身体硬 撑。由于水库蓄水,家园已经淹没在水里,所有的村里住在山坡上临时搭建起的草棚里,野人一般地生活着。他们不知道饥饿何时才会结束,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。 只是出于动物的本能,四处找点什么东西吃,争取活下来,便成了他们唯一的愿望。男人瘦得象猴,成年女人绝了月经,孩子发育不良,这一可怕的状况直到 1962年的“三自一包”政策开始后,才开始有了改善。



  苏格拉底对特拉马库斯说: 强权不是真理,强权的基础是暴力。 真理只能以正义为基础。在正义得到实现的国家,每一个公民的自由,全体国民在政治和司法权利上基于自由的平等,都得到法律的确认和保障。 在极端不正义的情形下,暴君就是盗匪。 如果窃贼掌握了武力,窃贼就会用欺骗和暴力掠夺他人的财产,不论是神圣的或者是世俗的,公共的或者私人的:不是零敲碎打,而是一扫而光。 如果窃贼掠夺了全部的财产,还以暴力为基础炮制出匪徒的法律,去奴役全体暴力下的人民,那么掠夺了全部的财产的武装窃贼就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处罚,反而 会把他们的首领塑造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神。 因为在凡夫俗子看来,无所不能的神自然是正义的。 在罪恶登峰造极的国度里,欺骗和暴力掠夺就成为法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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